Chungking Express
白敬亭尖尖的下巴颏磕在书桌上。
他有一点点发脾气的兆头，眉毛皱着，一个“川”。他像八百年没说话，陡然开口，把自己吓一跳。
白敬亭说给谁听似的：“那他咬我就是挺那个。”
谁咬，谁咬？学弟刘昊然。个高腿长，一双湿漉漉狗狗眼，浓黑两道眉见到白敬亭呼啦扬起，声音跟上：“白白——”没大没小。
白敬亭拿了钥匙，咚咚咚跑出家门去。
刘昊然周末在学校附近的杂货店兼职，因而他蓝白校服T恤、黑白制服、常服的造型在白敬亭眼前轮番循环，不重样。刘昊然偏爱色彩单调简洁，还喜欢同款不同色，黑的白的，白敬亭一瞧见，不动声色地想，两种颜色刘昊然穿得都挺好看。前几天学校放了寒假，刘昊然那店却还没关门回家过年。白敬亭掀开门帘走进去，跟刘昊然打了个照面，两人都没说话，白敬亭抿抿唇，随便找个位置坐下。
暖气打得足，白敬亭点一杯葡萄果汁，刘昊然没穿制服随便穿件灰卫衣在店里有规律晃悠。那卫衣实在很符合白敬亭的审美，或者并不是卫衣，而是别的什么。杂货店什么都搭着卖卖，白敬亭要了一张明信片，结果发现有人捷足先登占了这张，空白处一只缺牙巴兔子，俩门牙少一个，惨兮兮。白敬亭觉得无语，想了想叫刘昊然的名字。
“刘昊然！”连名带姓，白敬亭中气十足。
刘昊然听风带的信，学风一样溜过来，带一点后厨奶油曲奇的香气。刘昊然系着围裙，虎牙亮晶晶露在外面，头发翘起来几缕。他倒是挺像曲奇，白敬亭觉得。刘昊然问学长怎么了，他学长猛地回神，啊了一声说，拿张新的。
刘昊然一看，白敬亭修长指尖夹着张眼熟的明信片。他讷讷接过去，说：“这张……是我写的，不好意思啊学长，你再去选一张吧。”
白敬亭莫名不耐烦，指使刘昊然帮他选。
刘昊然在架子前面站了好一会儿，拿出来一张画了空军一号和滑板的，走过去双手递给白敬亭。白敬亭接过去，眉梢很是轻快地跳了一下，刘昊然猜他喜欢。果然白敬亭说“还挺好看的”。刘昊然又要笑，白敬亭眼神很锋利投到他面上，唇角绷着。刘昊然抿着唇，不受控，他心里觉得白敬亭每个表情都不受控，矜贵漂亮的，笑、怒视、捣乱，怎么会这样，刘昊然怎么还能看别人。白敬亭开口说话了，似有若无的生气意味：“不许偷偷笑。”
白敬亭想，干嘛那么凶，其实也不是凶，是慌张。刘昊然笑起来有魔力似的，匀了水果味道，类似于葡萄表皮上锲而不舍的晨露。刘昊然在学校打球，汗珠一颗顺着下颌线缓慢煽情路过喉结滑进T恤领，隐没进一些应当在闭眼之后相遇的场地。他随手撩起T恤下摆，精瘦一截腰一接触空气，空气都想要发抖。他偏头笑，虎牙尖尖，阳光眷顾他。白敬亭在隔壁场，一转眼看到刘昊然，鲜活生动的一个人。刘昊然也在看他，他是不是认为白敬亭眼神有害，要不然为何他俩一对视刘昊然就闪躲，看看篮球，看看根本没有的云，看看别的什么。不看白敬亭。白敬亭被气得够呛：我不够好看？
谁都知道白敬亭好看，追他的人从没断过，可白敬亭只喜欢鞋和钢琴。还喜欢奇怪的搞笑视频，说唱和篮球。他和刘昊然之前就打过照面，白敬亭在五楼琴房练琴，累了就靠着窗对手机屏幕挥手敬礼，煞有其事地，演一场短暂默剧。结果窗帘没拉，白敬亭听见一声含混的笑，吓一大跳忙循声往旁边瞅，瞧见一男生路过窗外不小心当了免费观众，乐得笑成皱巴巴。
白敬亭想强装镇定，那男生反倒先开口，咬字清晰声线动人：“学长你好，我是六十八班刘昊然，高一，天秤座。”
白敬亭暗自冷笑：相亲呢？
没想自己红了耳根，接话也潦草，“你好，我白敬亭”。
刘昊然说我知道，文艺汇演你弹琴弹得特好。
很久之后白敬亭才知道这小子早有预谋，详尽自我介绍还真有相亲意思。
白敬亭挥挥手，要把初见挥出脑海。他从桌上的木制笔筒选支笔，拧开笔盖在明信片上涂涂画画。刘昊然送了明信片又飞回后厨。他怎么什么都干，白敬亭没头没脑地想。学得也都很快，白敬亭喜欢奇奇怪怪好笑视频，有时会在社交账号分享。有次路过高一教室，恰好瞥见刘昊然露着虎牙阳光灿烂地笑，对着朋友很有灵魂地跳前夜白敬亭转发的一条尬舞动作。白敬亭笑得不行，挠挠眉梢，好不容易压下给人拍直拍的念头。笔锋一转，白敬亭在明信片上画了个龇牙咧嘴乱舞双手的狗狗，旁边写上turbo。
店里很有情调在放加州梦，白敬亭脑袋一晃一晃跟着节奏。店里顾客还不少，三三两两偶尔低声交谈。白敬亭画完了明信片，葡萄果汁见了底，他再叫杯柠檬水，送来玻璃杯的不是刘昊然，白敬亭猜刘昊然还在做饼干。悠长午后，白敬亭打个无声哈欠，眼角攀上红。
心理活动逃不脱“他咬了我”，白敬亭咬着浅蓝色塑料吸管，眉头又皱起来。咬人事件发生在寒假前一天，大家领了成绩单和卷子，把文具和眼镜盒一股脑塞进书包。白敬亭哼着歌，一身即将欢度春节的松快自在。教室窗户忽然被叩响，白敬亭坐窗边，一偏头看见刘昊然标志性虎牙笑。嘿这人，怎么总在窗户旁边，白敬亭扬扬眉梢，刘昊然说学长你寒假有空吗？
白敬亭说：“怎么的？”
刘昊然说：“就想约你一块儿玩嘛。”
白敬亭说：“你不是要兼职？”
刘昊然摆摆手：“帮几天忙就能溜了，没事儿。”
白敬亭说：“哦。”
他把包一挎，从后门走出去。刘昊然跟上他，在他身边看他侧脸。他俩随口说着笑话，刘昊然手舞足蹈，白敬亭跟着“指点江山”，两人都没留意操场边学校新修了道坎，于是齐刷刷脚下趔趄、东倒西歪。
白敬亭：……
嚯，刘昊然很有想象力地将白敬亭几乎半抱在了怀里。
俩人都惊了，一道小小的坎，竟能让两个180+青春期男生不稳成这样，实在令人叫绝。也不想想，绊之前两人就走得近，一番东倒西歪之后自然而然栽得精彩。
空气凝固了似的，白敬亭咳嗽几下：“你说学校是不是缺心眼儿啊弄个坎。”
刘昊然闷声闷气地：“就是。”
然后白敬亭就被咬了。
其实也是意外中的意外，他俩姿势别扭，刘昊然尴尬想站稳站直，不小心哐叽一下全脸拍到白敬亭肩上，他下意识张嘴叫唤一声，好巧不巧牙磕在人棉衣上，好巧不巧刘昊然啊呜就一口。
白敬亭都愣了，他“哎”了一声，把刘昊然脑袋猛一推开。虽然隔着棉衣，但刘昊然不愧拥有尖尖虎牙，那一下给的可谓是精准精确，触感特鲜明，直把白敬亭咬了个激灵。
白敬亭怒：“刘昊然你咬人干嘛？”
刘昊然被推得也懵，他垂着眼角，挺迷糊地吱声：“啊？”
半晌刘昊然回过神，啊啊啊好几下，一叠声说不好意思啊白白我刚没注意我就下嘴了，你没事吧？
白敬亭烧红了脸：“没事！我棉衣厚。”
刘昊然却有不同看法，他说：“不厚啊，你得多穿点儿，像我。”
白敬亭匆匆瞟了眼这人棉被一样的外套，十万分无语。
刘昊然也红着脸，两人都在心里嘀咕，大冬天的，怎么这么燥呢？
白敬亭说：“走啊，愣着干嘛？”
于是他俩假装无事发生，并肩走出校门。白敬亭心里跑马似的，刘昊然这家伙，今天敢咬，明天，明天不就敢亲？虎牙那么尖，认真咬人肯定很疼，等会儿，我刚说什么？亲？
白敬亭赶紧刹车，被自己这念头劈了个正着。怎么回事啊白敬亭？春天还没到呢就想得这么狂野？
白敬亭别扭了。
回去想了好久，刘昊然这小子是不是有什么魔力，合着初次见面隐隐约约就有熟悉感是因为老天安排个人来降自己呢，现在更好，直接给他安排了个初恋任务，也不能说初恋吧，初次动心肯定没跑了。白敬亭哀嚎一声：刘昊然可恶。
别扭了几天，翻了几天网上的学习资料，看了几部纯纯电影，白敬亭下了决心，起码先做到能面对刘昊然吧再计划下面步骤。也奇怪，刘昊然这几天社交网络不活跃，篮球群里问起，他说兼职那边比较忙，抽不开身。白敬亭想，那我就去店里瞅瞅。
白敬亭足足花了快一整天时间回忆这些有的没的，细细捋一遍，只觉得自己真是有点矫情一男的。喜欢就喜欢呗纠结好几天，甭管别的，光是躲着暗恋对象这一点，白敬亭现在想着就觉得还挺那个。白敬亭把柠檬水一推，心想都快打烊了刘昊然还不出来呢？
天色一点点暗下来，人越来越少，白敬亭眼瞧着店里服务员都走得差不多，心里揣了只兔子直蹬腿。又走一个，是个小姑娘，她看看白敬亭，对着他说：“昊然叫你等等他。”
白敬亭得体点头，心里面那只兔子龇牙了：昊然昊然，谁都叫那么亲热。
他正揣兔子，刘昊然终于过来了。他双手背在身后，乐乐呵呵的，张口就叫：“白白久等了。”
白敬亭说：“你关门啊？”
刘昊然说：“对，这不是店老板信任我嘛。”
白敬亭说：“谁都跟你好是吧？”
刘昊然眉头一跳，表情还是笑模样，眼神却认真，他盯着白敬亭伸出手——一罐漂亮的曲奇，玻璃罐，盖子上还有个小兔子。
刘昊然轻轻地说：“但我做的饼干第一个给你。”
白敬亭哑然，他愣了一会儿才去接罐罐，刘昊然邀功等夸奖不要太明显，白敬亭把饼干罐在手心里转了一圈，悠悠道：“你怎么还扎个粉的蝴蝶结？”
刘昊然顺手把空调音响几盏灯都关了，闻言干巴巴回复：“……挺好看的。”
白敬亭忽然说：“难做吗？”
刘昊然笑笑：“还行，我学得快。”
白敬亭就点头，店里慢慢涌进冷空气，风很新鲜，曲奇很好看。他看看刘昊然，发现刘昊然也在看他，白敬亭勾勾唇角，他说：“手伸出来。”
刘昊然乖乖伸手，收获一张明信片，他转一面，看到写了turbo的小狗。
白敬亭说：“去哪儿玩？”
刘昊然说：“都可以，只要是跟着你。”
他看向白敬亭：“不要再躲我啦。”
白敬亭“嗬”了一下，他抱着玻璃罐朝刘昊然笑，然后潇洒转身道：“关门！咱们吃饭去！”
Fin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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